“不断变化，万物相连，永远继续“，《Frieze》，第三卷，1992年，（James Lingwood访谈）
James Lingwood : 是什么促使你在70年代末作为艺术家在东京开始创作？
宫岛达男：我年轻的时候，时不时的会抑郁。在这些时期，我经常看电影和参观画廊。之后，我发现我能够诚实地面对生活，并在我的生活中找到一个方向，一个直抒胸臆的方式。我认为艺术媒介有一种自然的能量，让我全身上下感受到的能量。我成为艺术家的目的是把这其中的能量，这种文化力量传达给别人。我成为一名艺术家是为了与人交流。
L : 但你的第一个作品是你在东京的一个街道上的表演，当你在一大群人中，你开始喊叫。这个行为不是表达了与人类大众的疏远，以及对沟通的可能性的挫败感吗？它本质上不是一个悲观的行动吗？
宫岛：有些人可能以消极的方式回应它，有些人可能把它解释为在一个冷漠的社会中的呐喊或尖叫，但我不认为它是这样的。我是积极的，我在努力尝试。我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主题是自然和人工的问题。当我第一次做表演时，我想诠释艺术即是自然。人类的创造是自然的、自由的行径。通过这样的行为艺术，境况的改变成为了可能。
我制作的第一个录像带，是关于通过行为艺术，把一块石头扔进非常安静的水中。扩散的涟漪是社会的结果。我的意图是通过表演对人们的情感产生影响。涟漪是交流。
L : 这些作品是如何与美国或欧洲最近的发展联系起来的，比如说在激浪派艺术中如何体现？
宫岛：那时候我还没有看过欧洲艺术家的表演，但我在杂志上看到过行为艺术的照片。我对Joseph Beuys十分感兴趣，也受教于Allan Kaprow的构思，以及深受Christo Vladimirov Javacheffde影响。我在想行为艺术不仅仅是通过身体的媒介，而是以一种更广泛的方式，作为一种社会性的行动。
L : 你为什么不继续把表演作为一种媒介？
宫岛：表演是短暂的，它是一种暂时的表达。我想创造一种更持久的体验。
L : 同样在表演中，自我往往是一个主体。虽然Beuys把他的行为设想在一个长远的社会背景中，但他仍然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中心人物。在你的装置中，没有中心人物或自我，确实没有中心。
宫岛：Beuys说，所有的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，但艺术家也可以成为神。这是一个非常西方的想法，基于一个绝对的概念。就像绘画中的透视法的使用，人们只关注一个点。我是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思考的。
L : 你对事物之间的关系比对事物本身更感兴趣？
宫岛：绝对的，在关系中。
L : 所以，从行为到装置艺术的转变，是出于摆脱单一感知定点的需要吗？
宫岛：这个概念没有改变，它对表演和装置都是一样的。两者都没有焦点，在两者中我就像街上的一块匿名的石头。我是自然的，不希望引起注意。
L : 你说过这个作品抵制大众城市文化中的同化过程，然而矛盾的是你使用的材料，电动数字计数器，就是同化的过程的代表。它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……
宫岛：当我们看欧洲人和亚洲人时，他们很明显看起来不同。但我们越是了解，他们就越是一样。然后，当我们进一步了解他们时，我们会把他们认定为独立的个体。这就是为什么我使用类似的材料，但从这些材料中我想尽可能多地提取个性。
L：但是一个数字代表了一个人的密码——它是一个非常具有还原性的个性表达方式。
宫岛：我不只是用数字来隐喻人，可以隐喻的范围比这要广泛的多。每个人的个性对于认识整个装置的形象是很重要的，其中每个部分都是相同和不同的，也都是平等的。在这个意义上，没有等级制度，整个图像的平等是非常重要的。
L : 你能谈谈这其中的普遍性吗？
宫岛：当然，它是普遍的。
L : 然而与此同时，作品的形象是在运动中的，它最终是不确定的。
宫岛：对我来说，作品133651代表一个人。就像太阳系中有数十亿颗星星一样，一个人也是由数十亿个细胞组成的。一个人和宇宙之间也有同样的尺度。在佛教中，一个人是一个，同时也代表了宇宙的复杂性。无论是个人还是宇宙，都不可能被理解。计算整个世界的意义有多大？现在计数的研究状况已经给了我们夸克，探索还在继续，但有什么意义？当然，逻辑研究和分析是非常重要的，但如果不辅以另一种全局观，画面就会过于狭隘和扭曲。
L : 您在《133651》系列中的作品似乎没有体现一个时间概念，而是体现了几个时间概念：线性和周期性，快和慢……
宫岛 : 我正在制作实验不同类型的时间的装置。不可能对一个特定的系统得出结论。当我们昨天参观格林威治子午线的时候，我被西方文化中像零点这样的焦点的想法所震撼。但零点在现实中什么都不是。格林威治时间的概念是基于度量，而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有意义的概念。没有绝对的时间长度，只有个人的节奏。时间就是生命。
L : 佛教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你的艺术？
宫岛: 佛教思想影响我的工作，因为它是我生活的一部分。但艺术是关于问题，宗教是关于答案。我在向自己和他人提出关于生命的问题。艺术家不知道答案。让我用一个例子。一个面包师可能有宗教信仰，但他作为面包师的工作没有受到直接影响。他的工作是制作美味的面包，与他的宗教信仰无关。当我看到乔托·迪·邦多纳的伟大壁画时，尽管我对基督教的背景一无所知，但我认识到了高尚的人文和精神情感。宗教、社会和艺术之间是有区别的，但都是为了造福人类。
L : 你希望有一个与技术相协调的人文主义吗？
宫岛：第一项技术是火。如果你想到火对人们的重要性……
L : 是的，火创造了温暖和光明，但它也是一种破坏性的力量，那么技术的积极和消极方面的冲突呢？
宫岛：艺术家必须在提取技术的积极方面承担责任。如果人们消极地思考，那么就会消极地行动。所以我必须积极地思考和行动。
L：在你早期的电子作品中，你曾经展示了技术结构、电线和电路。在最近的作品中，它们被隐藏起来了。
宫岛：我想专注于中心主题。现在的重点是数字，以及数字的宇宙。在1987年之前，我对中心主题没有信心。但在1987年，我在我的作品中发现了三个非常清晰的概念——不断变化，万物相连，永远继续。
L : 你说你的作品关注的是未来，你对一个没有等级制度的世界社会有一种平等主义的想法。但是，我们完全可以推测，尽管打着民主的幌子，未来的社会将变得更加密集的等级制度。
宫岛：我们该怎么做？当然，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困难的事情。我们是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，还是努力创造改变？在60年代，人们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想象的、乌托邦式的目标，但他们的形象仍然是一个系统。我想创造变化，但与三个概念有关。它不是创造一个美丽的形象或系统，它更多的是在世界中创造一种内在的精神品质。我对未来的想法不是一个象形的图像，而是一个精神概念。
L：为什么数字“零”没有出现在任何数字计数器中？
宫岛：零点是一个西方概念。没有物理上的零。
L : 零不是代表一个空洞吗，而空洞作为一个概念不是东方哲学的根本吗？
宫岛：在佛教哲学中，我们有空（Ku）这个词，它的意思是空性，与零非常不同。空这个词是现实的空性，物理的空性。例如，佛教哲学中的《法华经》包含24个否定词来表达空；不是方形，不是圆形，不是大，不是小等等。没有明确或实质性的答案，所以不可能使用零。我想表达的是不同于零的空。空包含了生与死的循环。
L : 你有时在你的作品中使用圆的形式，其中内部的黑暗空间和闪烁的红色数字一样重要。这个圆圈与你刚才所说的有什么关系？
宫岛：在东方的时间系统中经常使用圆圈，它也在古代文化中反复出现，从巨石阵到阿拉伯。但是Ku并没有一个形状或形式。
L : 你为什么使用红色和绿色的颜色？
宫岛：这是一个技术问题——在LED板中，红色和绿色是最强的光。我将来可能会使用蓝色，因为现在的技术正在创造一种非常强烈的蓝色。
L : 你是否试图创造一个 “崇高的技术性“？
M：我并不打算创造崇高的东西。
*James Lingwood的采访，《Frieze》，第三卷，1992年
翻译：翁羽翡（Yufei Weng)